程晉倉
今年春節期間，中央電視臺熱播的由淮南籍作家及編劇伊北創作的《六姊妹》劇情開篇就介紹何文氏帶著何家麗乘船來到淮上渡口下船前往田家庵，由此拉開宏大故事序幕，在電視劇行將結束時，再次給出一段特寫畫面顯示何文氏在何家麗摻扶之下，沿著長長的淮河大堤，緩緩下到淮上渡口，望著淮河上來來往往的船只，即將啟航的輪船，說起當初乘船來到田家庵的往事。看著這些熟悉的景象，不由得想童年時代由母親帶著乘坐淮河上的小火輪來往于八公山與田家庵渡口的情景來。雖然我們經常會坐綠皮火車穿梭在八公山和田家庵之間，但乘火輪的印象更為深刻。小火輪是那個年代淮河上最常見的交通工具。船身通常會漆成藍白色，白顏色占了絕大多數，船舷上印有船名和舷號，船艙里固定擺著幾排木條長椅，因為燒煤或者油，所以船尾的煙囪會冒著黑煙，發出"突突轟轟"的聲響。船開動時，汽占笛嗚嗚嗚響過，轟隆隆的馬達啟動開，會顫動船邊的水流，將清澈而又帶出些許泥漿顯的稍微渾濁的水面劈開來，河水拍打船舷，漾起一股一股的波浪，撥開去又蕩回來，形成一個又一個旋窩，濺起朵朵浪花。我常常趴在客船舷上，沭著河面拂來的風，看兩岸風景如畫卷般徐徐展開。
春天，淮河兩岸空曠平坦，成片的油菜花開得正盛，金黃的花海一直延伸到天邊，溢滿了香氣。麥苗青青，楊柳依依，偶爾有幾只白鷺和水鳥掠過水面。每當輪船過二道河時，河心的小島上蘆葦搖曳，野鴨成群，不時能傳來它們的呼喚互應的叫聲。在船客們經常的閑談敘話里，漸漸得知明白這里過去曾是古戰場，河水里一直深藏著厚厚的被浪淘沖刷著的流傳千年的故事。從當時作為一個小孩的眼里來看，田家庵碼頭總是熱鬧非凡。船靠近岸邊停穩，船工往河岸上搭好長條木質的跳板，人們按秩序小心翼翼走下來，這時碼頭邊會出現忙忙碌碌的搬運工們肩扛手提，往船上或者往碼頭上吆喝著搬運貨物。幾個人為了用力整齊平均，哼起“哎呀來嘿，哎呦來嘿”的小調，聲音起伏，帶有一種純樸自然輕松的韻律美，因為好聽而有規律性的節奏，至今我還能模仿著唱出。上了碼頭走不多遠，就能看到小販們推著板車，叫賣著時令水果。空氣中飄著煤油和河水的味道，混合著人群的汗味。每每翻過坡道，越過臺階，過了河堤，穿過北頭的打鐵巷時，腳下踩著用狗牙石一塊塊拼成的狹長道路，青石路面被歲月磨得锃光發亮，兩旁打鐵鋪里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此起彼伏，火星四濺?；鹦强偸亲屓诵捏@膽戰的同時，更覺得光著膀子汗流浹背的打鐵匠們又錘又砸的，挺好玩，有時還會刻意磨蹭站下來仔細地盯著看，直到母親催促快走，方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記得淮河商場是當時最繁華的去處。糖果柜臺前總是擠滿了孩子，大玻璃罐里裝著五顏六色的水果糖。售貨員用竹制的提子，從陶制大缸里舀出醬油和醋，用大漏斗倒進顧客帶來的玻璃瓶子里，多是醫院里用過的盛鹽水針劑的帶橡膠塞子的那種玻璃瓶。糕點柜臺前，經?？煽吹綆煾祩兪炀毜赜门Ｆぜ堈蹃碚廴グ缶┕⑿【┕?、糖角子，再用線繩捆扎的一包包點心，讓人嘴里直流口水。那時空氣中整個彌漫著糖和油的香甜氣息。五一商場的景象更是令人難忘。寬敞高大的商場里，有比大人頭頂高的上方架著鐵絲，鐵夾夾著發票和錢款在柜臺與收銀臺之間來來回回奔馳著飛來飛去，讓人看的眼花繚亂。這種獨特的結賬方式，是那個物資匱乏年代的智慧結晶。有時會路過亨得利鐘表眼鏡店看，到店里老師傅戴著放大鏡，專注地磨制玻璃鏡片，吱吱嘰嘰的聲音仿佛在訴說著時光的故事。走在老北頭的大街上，經?？梢钥吹酱┲G制服，頭戴大沿帽子的郵遞員蹬著永久牌二八大杠加重自行車，車架上堆滿了大小包裹。他們靈活地在行人和車輛間穿行，將遠方的消息送到千家萬戶。街邊的公交車站臺總是排著長隊，長長的兩截車廂用厚厚帆布聯為一體的3路車，單節的1路車、2路車、9路車等車場里駛出，車緩緩來時，人們爭先恐后地往上擠。有時車已啟動，還有人拼命扒住車門，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擠上車去。
這些街間場景，如今想來恍如隔世。淮河兩岸的油菜花依舊年年盛開，但小火輪早已停運，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化的渡輪在河北河南渡口間擺渡。田家庵淮上碼頭不再擁擠，打鐵巷的叮當聲也漸去漸遠?；春由虉龊臀逡簧虉鰩捉浉脑欤婺咳?，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那時令人羨慕的街上的郵遞員換成了快遞小哥，騎著電動車穿梭在大街小巷。有時，在空氣清澄的清晨，站在舜耕山山頂，遠瞰淮河如一條銀練蜿蜒東去。偶爾瞅到飄著薄霧的河面，隱約可見幾艘長長的拖船緩緩駛過，杳杳依稀遞過悠長的汽笛聲，似要拼命喚醒沉睡的河岸。這熟悉的場景，望著淮河依舊靜靜流淌，我忽然明白，這些記憶不僅是個人經歷的片段，更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它們見證了社會的發展變遷，承載著幾代人的情感與夢想。無論是對城市還是人生的歷程，就像淮河的水，永遠向前，卻始終記得來時的路。如今，當漫步在淮河岸邊，看著岸邊高聳的樓宇，過往的車水馬龍，心中總會涌起一種復雜的情感。那些逝去的時光，那些消失的風景，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化作記憶中的珍珠，在歲月的長河里熠熠生輝。
淮水悠悠，流年似水。那些關于兒時小火輪、打鐵巷、街頭、商場的記憶，不僅是對過去的懷念，更是對那個純真年代的致敬。它們提醒我們，在追求現代化的同時，也要珍惜那些承載著歷史與文化的傳統，讓它們在新時代煥發出新的生機。夕陽西下，淮河上又泛起粼粼的波光。遠處再度傳來悠長的汽笛聲，仿佛又在訴說著一個關于時光的故事。我知道，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這條河，這座城市，這些記憶，都將永遠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成為生命中最珍貴的財富。《六姊妹》電視劇里呈現的劇情、內容、精神以及所要述說的有關淮南的故事，展示淮南的元素、演員們努力還原呈現出的場景、主旨與意義和留給人們的問題思索，難道不是這樣的么？
